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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重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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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砰——”

只差一點,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。

可是就在他的面前,七星雷火印轟然炸裂,大火瞬間蔓延。

碎石猛然迸濺而起,又如同雨點般當頭落下,灼熱的氣浪中夾雜這躍動的火焰,似要將半邊天空都染成一片明艷的火紅。

周圍的世界扭曲、旋轉、崩塌,一如曾經那夢魘般的一日。

那一日,也曾有人在這樣的火海中對他聲嘶力竭地怒吼——“你這惡魔,我看你最後會怎麽死!”

“原來我是這樣的死法嗎?”

炙熱如同煉獄的世界中,林雪曠的腦海中掠過這樣一個念頭:“太滑稽了。”

他想起在自己幼年的時候,父母恩愛,家境殷實,但因為母親的絕癥,一切的幸福轟然崩塌,父親即使是耗盡積蓄,欠下巨款,也沒能挽留住母親的生命。

母親死了,父親痛不欲生,大病數日,但還是懷著悲痛從病床上爬了起來,慢慢恢覆健康——因為他還要撫養自己的兒子長大成人。

父子兩人約定了要好好生活,讓媽媽放心。父親努力掙錢,還完了欠債,他上學讀書,期末的時候拿回自己的獎狀貼在家裏。

可就在傷痛逐漸被人間的紅塵煙火所慢慢撫平的時候,父親為了掙一筆外快給他買得到獎狀的禮物,在回家的路上車禍而死。

他成了孤兒。

親戚們踢皮球似的推讓了他一段日子,林雪曠被師父接到了道觀裏,從此開始學習玄門法術,風水通靈,同時也得以在學校裏繼續學業。

他知道機會來之不易,也很努力,最大的理想是考上父親曾經任教的大學,同時,幫助師父把門派發揚光大。

但師父在一次除魔中不知所蹤,高考前夕,他得知父親的死另有蹊蹺,很可能與一處非法組織有關,於是被玄學協會安排送往那處組織當中做臥底。

四年。

這段時光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所有習慣,他表現的像那個組織當中的一員。有人欽佩他,有人嫉妒他,有人信任他,也有人恨他恨的牙根癢癢。

甚至偶爾在某個時刻的時候他也會恍惚,真的認為自己就是這裏的一份子,錯覺此處即是最終的歸處。

直到配合行動的命令發布,偌大的組織被他們裏應外合連根拔起,臨走的時候,他按照上級吩咐放了一把火,逼迫所有躲藏頑抗的人繳械現身。

那時的烈焰如同今日,火光沖天,但他卻覺得整個世界又暗、又冷。

那些因為勝利而歡呼的人們,那些因為失敗而咒罵的人們,都如同地獄裏狂舞的惡靈,而他亦是惡靈中的一員。

他滿手鮮血,他滿心塵霜,可他無處可說,無路可退。

林雪曠不愛回憶往事,但大概是生命即將結束,嶙峋的過往在這相似的場景中亦如洪流般滅頂而來。

他曾經以為一切都結束了,可以同過去一起被深深埋葬,而自己也能夠恢覆正常的生活,擁有一個小小的家作為歸處。

於是,他跟謝聞淵在一起。

最終的結果只是更進一步向他證實,一切的渴求都是奢望。

所有的痛苦都已經在靈魂上烙刻出了印痕,他喜歡獨來獨往,對過去三緘其口,內心有著超出常人的警惕與封閉,可偏偏謝聞淵又是一個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強,又對感情格外偏執的人。

兩人性格不合,一年365天能吵上730次架,他想過兩天清凈日子要分手,謝聞淵這混球表面上答應的好好的,一轉身趁他不慎受傷昏迷之後,竟然把他帶回到家給關起來了。

不光自己寸步不離地看著,外面還設下了重重陣法,就是為了阻止他離開身邊。

今天好不容易逮著了一個謝聞淵外出的機會,林雪曠連闖數道關卡,眼看就能重獲自由了,誰想到碰見的最後一個陣,是謝聞淵用他的法器七星雷火印所設下的絕命陣。

——法陣與謝聞淵的性命相連,只有謝聞淵死,法陣才能破。

換言之,法陣破,他就死。

林雪曠知道,謝聞淵在賭。

賭林雪曠會不會跑;

賭他如果逃跑,能不能順利破開大門;

也賭他如果已經走到了這一步,究竟會認為自由更重要,還是謝聞淵的命更重要。

他結了道印伽沖著陣眼打過去,原本是想不輕不重地試一試深淺,誰料作為壓陣法器的七星雷火印一下子就炸了,引起了這場大火。

父母、恩師、摯友、戀人、仇敵……一張張面孔從他腦中閃過,有人愛過他,有人恨過他,而如今,愛與恨都已經遠離,他的一生都在用力追逐與挽留著,但原來一切終究是浮光夢影,海市蜃樓。

但是……

但是即便如此,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死!

這條命,是父母贈予他的;是他在無數次的險關下咬緊牙掙回來的;是仇人拼命想要取走,但那麽多人舍生忘死為他換來的。

只有活著,才不辜負他們所做的一切,我得活。林雪曠想。

命運越是想讓我放棄,我越是不能認輸。

倒下去很容易,但站起來很難。他劇烈地喘息著,一點一點擡起膝蓋,直起腰肢,揚起頭。

一道法力凝結成的光刃從他手中浮出,像是一泓驕傲的月色。

面對著滔天烈火,他擡起手,竭盡全力向前揮出——

而後,眼前的一切危險如同幻象般瞬間潰散,隨著夜風與飛雪化去。

這場大火沒有傷害他分毫,反倒一股失重般的眩暈感傳來,將他的意識被吞沒在一片黑暗之中。

再恢覆意識的時候,林雪曠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殯儀館的門口。

正是傍晚時分,雨聲淅淅瀝瀝地響著,面前霧茫茫的一片水汽,遠方街頭的萬家燈火在雨幕中朦朧成一片光怪陸離的海洋。

秋風拂動他的衣擺翻飛,殯儀館內傳出一陣隱隱的哀哭聲,在這種天氣裏更添幾分淒涼。

這……是什麽地方?

不久之前周圍大雪紛飛,分明還是隆冬正盛,那場爆炸引起的大火在面前熊熊燃燒,現在倒好,不僅大火和院落全都不見了,甚至連季節都已改變,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。

林雪曠輕蹙了下眉,覺得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。

他順手一摸衣兜,慶幸好歹手機還在,掏出來之後卻怔了怔。

這手機雖然也是智能機,但屏幕比他正用的那個小了好幾圈,拿在手裏的分量也很輕,有一種塑料感,起碼是幾年前的老款式了。

比如他四年多以前前剛回國讀研的時候,就有這麽一個……

一模一樣的……

林雪曠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個不大可能的想法,他將手機屏幕按亮,上面的時間赫然是四年之前的11月27號。

林雪曠慢慢擡起頭,只見前方殯儀館的玻璃門上映出了一個挺拔清瘦的年輕人。

他的眉眼俊秀淡雅,帶幾分書卷氣,膚色極白,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大衣,乍一看去氣質溫文,容貌奪目,唯獨一雙深黑色的眼眸,卻仿佛不見底的凝淵,深沈、孤冷、靜默。

鏡像中的年輕人也正在以同樣的神情,冷冷地回望著林雪曠。

是他,又不是他,四年前的身體與四年後的靈魂結合在一起,有種還魂般的詭異。

——竟然重生了。

按照手機上的日期,目前應該是四年多以前,他剛剛回國讀研之後不久,這會站在殯儀館門口,又是這麽一身黑的打扮,似乎是正打算參加什麽人的葬禮。

林雪曠想了想,但以前的記憶實在有些模糊了,畢竟他的工作就是通靈捉鬼,過去三天兩頭的就要跟殯儀館、墳地、火葬場打交道,眼前的場景太熟悉,很難分辨要面對的具體情況。

這時,他聽見不遠處小賣部外面的雨棚底下傳來一陣說話聲:

“……對,就是今天辦葬禮的這個,要不我說這姑娘死的怪呢!你們誰聽說過人能自己把自己給掐死的?反正我在殯儀館旁邊開了這麽多年的小賣部,是沒見過這種怪事。”

另一個人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:“老板,您這意思是說……他們學校鬧鬼?”

看來第一個說話的人就是小賣部的老板了,他聞言十分不屑地“嘁”了一聲,搖頭道:“鬧什麽鬼,世界上哪有鬼啊!我就告訴你吧,以我的經驗,這裏邊指不定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,所以家裏不敢聲張,得藏著掖著呢。要不然一個宿舍裏面好幾個人,怎麽別人都不出事,就她出事?嘖嘖,小姑娘上學就好好上學,不多檢點檢點,遲早招禍。”

林雪曠撣了撣身上的細雨,走進了小賣部。

這是一對中年夫妻開的,老板娘正在收款臺後面看著電視織毛衣,老板則站在門口和一名顧客瞎侃,兩人說的津津有味,也不嫌冷。

沒人搭理林雪曠,他站在貨架後面挑選雨傘,把兩人談話的內容聽了個七七八八,也由此想起了目前發生的究竟是件什麽事。

這回舉行葬禮的死者是他們班上的一名女生,名叫黃婧杉,就在不久之前,她意外死在了宿舍裏,而且死法十分詭異——她是自己把自己給掐死的。

正如小賣部老板所說,這並不符合常理,人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具有本能反應,即使故意用力去掐自己,當瀕臨死亡的時候也一定會松手的。

可黃婧杉的屍體被人發現時已經僵硬,雙手卻依舊緊緊掐在她的脖頸上,留下了青紫色的淤痕,連頸骨都掐碎了。

除此之外她沒有其他外傷,而且宿舍的門和陽臺門都是反鎖著的。

宿舍裏的其他人都在食堂吃飯,也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。

因此到最後,黃婧杉的父母雖然不甘心,這案子也只能作為懸案不了了之。

這件事情挺離奇的,足以充分激起人們八卦的天性,大概早就在各種猜測中流傳了不少版本出來,小賣部老板說的興起,話語裏的猜測之意也越來越齷齪。

林雪曠淡淡一哂,隨便拿了把傘走出來,道:“結下賬。”

老板娘手上忙著,老板停止了談話,走過來看了眼林雪曠手裏的雨傘:“這把32。”

燈光照亮了他的臉,是一張很平庸的面孔,但奸門凹陷生痣,雙頰肥厚而唇紋淩亂,眉心也凝著一重淡淡的灰黑之色。

這面相……

林雪曠摸出錢包,一邊掏錢,一邊漫不經心地道:“老板,提個建議,要想生活順遂,男人也一樣得檢點。色情服務是違法的,小心哪天也撞見鬼。”

他一句話將老板說懵了,轉頭看見織毛衣的老婆倏地擡起頭來,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,頓時心中慌了,連忙道:“你怎麽知……不是,你小子胡說八道什麽!你汙蔑我——”

林雪曠找到零錢,揚手沖著老板身後一扔,聳肩笑道:“有嗎?”

32塊輕飄飄的紙幣,帶著風聲從小賣部老板的臉頰旁邊擦過,不偏不倚,落進了收款臺後面半開著的錢抽屜裏。

小賣部老板半張著嘴,後面的話一個字也沒說出來,眼神好像看到了古代的武林高手。

但緊接著,老板娘就扔下毛衣暴跳而起,擰住了他的耳朵。

林雪曠施施然轉身離去,身後是老板娘的怒罵和老板的慘叫聲:

“他說的是不是真的?你是不是又去嫖了?你個狗改不了吃屎的混賬東西!給我卷鋪蓋滾蛋吧,老娘不跟你過了……”

離開小賣部之後,林雪曠重新回到了殯儀館外。

門口擺著的那幾個花圈已經被雨水給打濕了,上面貼著黑白色的死者遺照,兩側的挽聯上寫了“痛失愛女愁千結忍見花折哭斷腸父:黃永康泣血悲挽”一行字。

經由提醒,林雪曠也記起自己上輩子確實經歷過這件事,但黃婧杉死的那幾天他正巧跟著導師去了外地開會,回來之後才聽說消息,只趕上了追悼會。

由於跟對方不是很熟,所以當時他去裏面鞠躬默哀之後,放下禮金就走了,卻不知道這件案子當中具體的細節竟然如此離奇。

誠然黃婧杉是跟他沒什麽關系,但他重生真是偶然麽?任何偶然的發生總該有一定的必然性吧。

既然這一天,這個地點,乃至於這個人,對於林雪曠來說都沒有任何特殊的意義,那麽他為什麽偏偏會重生在這裏?這樁案子當中是否別有與自己相關的隱情?

雖然有一次重來的機會怎麽想也應該算件好事,但林雪曠從小到大倒黴慣了,對於這種天上掉下來的餡餅,他總是持一定懷疑態度的。

周圍暫時沒有人過來,思忖片刻,林雪曠走到花圈前,裝作要擦去雨水的模樣,將手指點在了黃婧杉的額頭上。

“吾請靈犀語,敕誥鬼神通。”

“黃婧杉。”他問道:“你心中是否有怨?”

林雪曠說完之後,等待片刻,只見黑白照片上原本面帶淺笑的女孩竟然慢慢抿緊唇角,瞪大眼睛,變作了一副十分憤怒的神情。

而後,她的嘴巴一開一合,竟然沖林雪曠說起話來。

“我沒想自殺!只是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,兩只手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掐住了脖子,一直用力收緊,我很害怕,卻怎麽都掙紮不動,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掐死!這種感覺實在是太恐怖了!”

她哭了起來:“我剛出生我媽就難產去世了,家裏就我和爸爸。雖然我們關系也不怎麽好,但是他年紀大了,以後動彈不了了誰管他?還有,還有我和我男朋友說好了年底去他家,我今年好不容易才考上的碩士,考研好難的……我不甘心,真的不甘心!我甚至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!到底是誰要殺我啊?!”

身後傳來有些嘈雜的腳步和人語聲,又是一批吊唁的人過來了,黃婧杉的話也已經說完。

照片上的人轉眼恢覆了正常,女孩笑容恬靜,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場幻覺。

林雪曠指尖滑下,擦掉照片上的雨水,將它掛了回去,低聲道:“我知道了,放心。”

這時,已經有個人走近他身邊,從身後將手搭在了林雪曠的肩膀上,問道:“哎,雪仔,怎麽站在這裏不走?外面多冷,進去啊。”

林雪曠轉過頭,只見他舍友吳孟宇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後,不管幾年沒見,都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德性。

他提醒道:“你吊唁來的。”

“啊,說的是,我調整下面部表情。”吳孟宇用力搓了搓面頰,板起臉來做沈痛狀,道,“咱們走吧。”

上一世對方也是跟他這樣說的,當時林雪曠回答:“你去吧,我就不進內廳了。”而這一回,他卻說了句“好”,跟吳孟宇一起向裏面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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